若桑很快就忘記了她昨天晚上的那一次愛麗絲仙境般的際遇。而是第二天早上照例把弟弟流川楓叫醒之後，拖著各色行李朝酒店大堂走去。而流川楓則是睡眼惺忪地跟在她身後，走一步打三個哈欠，完全不像是一個將近一年沒有見到父親的13歲男孩。

銀色的凱迪拉克穩穩地停在酒店的門口，象征著貴族血統的花冠盾形在七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舅舅倒還真是舍得，打發這麽輛名車來接他們這兩個小鬼。

若桑笑笑，把行李交給司機，然後一頭鉆進車內那個涼爽的世界，外面那幾十度的高溫實在是叫人多待一秒也是受罪。

坐進車裏的流川楓打哈欠的頻率呈直線上升狀，若桑搖了搖他的肩膀，說道：“小楓別睡了，一會兒就見到你爸爸了。”

流川楓聞言只是揉了揉眼睛，然後不發一言地用手撐起腦袋。

很多事情若桑都還沒有辦法去判定好壞，其實即使是到了她舅父母那樣的年紀，恐怕依然說不清道不明吧。

只不過他們倒是夠瀟灑，換做自己怕是怎麽都做不來的吧。

若桑對於她的舅舅不可謂是沒有怨言。雖然她也知道很多事她未必明白。至於她的舅媽，若桑似乎倒是從來沒有責怪過什麽。

偶爾還會覺得，她舅媽其實挺了不得的。

車子駛離喧囂繁華的曼哈頓而來到了斯塔滕島。若桑看著窗外難得一見的寧靜景致和不遠處的自由女神像，心情也不由得舒暢下來。

接下來才是她和流川楓將真正享受的無比愜意的度假時光。

早上她會早早地起來，陪流川楓一道跑上一小時的步，然後便在室內的籃球場裏看他一個人打籃球，偶爾若桑也會跟他一起玩兩下。不過近年來她越來越不敢跟她的這個弟弟交手了，即使只是一般的切磋甚至是指導，流川楓也往往認真得不行。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的弟弟才會那麽的神采奕奕，連瞌睡蟲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

然後便是愉快的早餐時間，如果幸運的話還可以碰上她舅舅一起吃一頓早餐，不過這樣的機會往往不怎麽多。

吃完早餐流川楓大多都是上樓補覺去，而若桑則要麽看一會兒不怎麽看得懂的電視節目，要不就去她舅舅那裏翻幾本書，或者幹脆跑到陽臺上吹吹海風，什麽事不去想。

下午的話，心情好若桑會去圖書館或者博物館之類的地方參觀，來去都有專車接送，完全不用擔心會迷路。如果待在家裏的話那她一般就會在游泳池泡上一下午，中間會有數不盡的冷飲和新鮮水果。

晚飯前和晚飯後都是流川楓練習籃球的時間，這點已經是他多年養成的雷打不動的習慣了。若桑往往也都會陪著，她喜歡看她弟弟打籃球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深深地迷戀著那個在籃球場上的弟弟。

沒有人比若桑更加堅信，她的弟弟流川楓將來一定會在籃球上成就非凡。

因為他就像是為了打籃球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一般。

有些人一生中可以做很多事，而且大多都可以做得很出色；有些人一生中只能做一件事，但也可以做的很出色；而有些人一生中卻什麽事都做不了，僅僅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無疑，藤真屬於這第一種人，流川楓屬於這第二種人，而若桑，覺得自己應該是跟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一樣，屬於這第三種。

很多時候我們一事無成，只是因為我們還在尋找，或許你可以說，光是這尋找，便花費了我這一生的時間。

誰說又不是呢？我們都是平凡而平庸的人，想要找尋，卻沒那麽的容易；想要放棄，卻又那麽的不甘。

所以，才會那麽那麽地羨慕嫉妒那些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的人。

今天晚上若桑的舅舅流川楓的父親難得回來跟他們一起吃晚飯。

不過飯桌上的若桑卻有些許的不自在。

流川楓是沈默寡言的性格，她舅舅也是。而若桑雖說不是個喜歡吵鬧的人，卻也不習慣這樣無聲的靜寂，這種就連是針落地都清晰可聞的安靜，似乎不太像是家人間應該有的吧……

相比起她的舅舅，若桑必須承認她更喜歡她的舅媽，而且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會把她舅媽對她做過的斑斑劣跡統統忘得一幹二凈，而是專想起她的好來。至少跟她舅媽在一起，無論是她還是她弟弟流川楓，都不會感到什麽不自在。

“若桑過了暑假就該上高中了吧。”

“嗯，是的。”

“上哪所高中？我記得你們似乎剛搬過家。”

“上翔陽。”

“翔陽嗎？倒是所名校。”

“是啊。”

就是這樣的對話，也一共說不了幾句，若桑低頭認真的扒飯，不得不說這廚子的手藝還是不錯的，至少沒讓她吃出太多的美國味。

嗯，還是日本菜的味道啊。

這麽想著想著，一頓飯的時間也就打發過去了。飯後流川楓坐到沙發上塞上耳機聽起了音樂，完全一副沈浸其中的樣子。而若桑則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是要回房間去呢，還是再在這客廳裏待一會兒。

想了想，她還是乖乖地坐到自己弟弟的旁邊，隨手撈起一張報紙做仔細研究狀，看看自己今年跟去年相比，多認識了幾個單詞。

讓她感到挫敗的是，她這一年來似乎是沒進步多少……

“若桑，現在看這些報紙不覺得有些費力嗎？”

“唔，是的，不過多看看也是好的，英語總歸是要學的。”

“那倒是，你向來都是很用功的，不像這小子。”說著，流川見二看了一眼自家的兒子，然後也拿起了一張報紙。

“嘛，小楓也還好啦。”若桑不確定自己的那個弟弟是否有聽見，不過要是讓她舅舅知道小楓每學期總要掛幾門紅燈似乎也是不太好。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塊讀書的料，也不知道這是像了誰，我跟理惠都不像是這麽笨的，怎麽就生出個這麽遲鈍的兒子呢？”

呃……這個……其實若桑想說，按照心理學的理論，智力的發育除了遺傳因素影響之外，家庭教育，尤其是早期的家庭也是相當重要的……

當然，也不能排除她這個弟弟在遺傳過程中是不是變異了。

“這幾天都是跟你舅媽在一起吧，怎麽樣，玩得還開心？”

“嗯，很開心。”

“你舅媽就是這樣，吃喝玩樂的點子比誰都多，她自己也是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應該最得你們小孩子喜歡了。是不是比在舅舅這裏要好多了？”

“也沒有啦舅舅，待著舅舅這裏也很不錯啊，修身養性啊。”

“你這孩子就是懂事。不過想想你今年都要上高中的，是長大了啊，剛見到你的時候都快認不出來的，像個大姑娘了。”

“……呃……這個……”是因為她舅媽把她“改造”過了啊……

“怎麽了？”

“啊，沒什麽，那個其實是因為前兩天跟舅媽去了一趟美容院，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哦是嗎？你舅媽在這方面向來眼光是不差的。”

“是啊是啊。”若桑可以感覺出她現在的面部肌肉還是有點僵硬。

談話又在這個時候告一段落。若桑看著自己身邊正閉目聽音樂的弟弟，不知道是該慶幸好還是該悲傷好。

流川楓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極其單純甚至遲鈍，或許是因為很多本該屬於他的煩惱都由她姐姐給替代了吧。

若桑想起神山理惠曾經開玩笑的說她因為小楓的緣故所以把身體裏的母性提早給激發了。

不過若桑並不是很讚同這樣的說法。如果她對她弟弟的愛可以稱之為母性情懷爆發後的結果的話，那在若桑看來所謂的母性也太偏私太狹隘了。

因為若桑從不會對弟弟流川楓以外的人產生過多的心疼和悲傷，即使是她平時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那些剛出生就被遺棄的小孩或者是在路上碰到流浪的貓貓狗狗什麽的，她都甚至不會有產生那種同情或者慈悲的情感。

書上說母性的愛是博大而包容的，那她的這種愛又算什麽呢？

或許書上有時候也會騙人吧？

誰說母愛就不可以是自私和偏狹的呢？

若桑有這樣的懷疑，這只能說明，現在的她還遠不夠成熟。

流川楓平時睡起覺來可以昏天黑地不分晝夜，然而往往在這種時候卻又像瑞士的鐘表那般準確地驚人。

他在吃完飯的一小時之後，拔掉耳機然後起身跟若桑說了一句“姐我打球去了”然後便走向了運動場。

可這個時候若桑卻笑得略微有些尷尬。

流川見二在他的位置上微微動了動，然後擡眼看向兒子的時候他已經轉身走了，只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長時間地停留。

本來在這時若桑也往往會跟著他一道去籃球館，或者是上樓給她媽媽給個電話。但是今天的若桑只是有些失神地看著客廳裏的那個壁爐，思緒混沌。

明明是後現代風格的裝飾，可是這個帶著濃濃歐洲古典風情的壁爐卻突兀地在那裏，在那些抽象的幾何圖形和線條簡潔而奇特的家具之間，有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若桑不太明白他舅舅為什麽要弄這麽個壁爐來破壞這整體的效果，黑白兩色的客廳和大理石地板，有著簡潔大氣的風格，抽象主義的裝飾，大塊大塊的空間被劃分出來，顯得空闊而安靜。除了那些必要的東西之外其餘的一概都幹凈利落到不行，像極了她舅舅的行為作風和人生準則。

在這個年代，即使有著壁爐的家庭，也不會真的在聖誕夜的時候用它吧。

若桑這麽想著。

她這十五年來的人生和世界都太美好，那種近乎童話般的生活帶給了她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使得她以為很多事情本來都是可以如此這般只是人們自己舍棄了罷了。

就像她對她舅父母的婚姻有著無盡的遺憾那般，她的一廂情願有些變相地反應在她對她弟弟的情感上，其實說明白了，若桑只是不願意承認，這也是同情和憐憫的一種。但是其中參雜了所謂的血濃於水，顯得那麽高尚而已。

畢竟，若桑只是一個15歲的小女孩，她知道她要對弟弟好，卻不明白這本身就是出於她自己的優越感。

而流川楓，或許他是單純遲鈍，接受了她姐姐的這一份關懷。很多東西他並不在乎有無，這一點她姐姐倒跟他一樣的清楚。

他不奢望溫暖，應該說他本身就沒體會到多少所謂的溫暖，更談不上什麽是留戀。

只是若桑也從來不計較這些，她不計較她弟弟的無所謂，也不計較自己單方面的付出，多少她總歸是有些自信，流川楓還會記得她這個姐姐的。

這樣還不夠嗎？對於本身就似乎已經擁有飽滿人生的若桑來說，這也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